(拍摄于2012年)
哈达
转天中午,管家活佛唐桑一行从囊钦搬来毛毯、垫子,我知道大老板们很快就到了。于是我计上心头,翻出一条特别大、特别鲜亮的黄色哈达,挂在了汉众闭关院的大门上。在藏区有种公认的传统,凡是门上挂哈达的院子和房门,就意味着“此内有行者在闭关,请勿打扰!”不知情者看到哈达,就会默默肃静的避让离开。有些大寺院的闭关院,还会在大门挂哈达的基础上再在门前树立一个告示牌,除了声明“请勿打扰”之外,也会告知为闭关僧侣运送补给的亲眷探望的时间档期。
我将大门打开,坐在汉众闭关院的草地上,关注着闭关院大门前的状况。很快,一位寺院的高阶僧侣和数位年轻藏僧陪着南方求法团“团长”(最大的汉地施主),有说有笑的缓步向闭关院走来,年轻僧侣们则肩扛手提的为团长一行拎包儿。本来那么醒目的黄色哈达,高阶僧侣和年轻藏僧不可能没看到,结果他们眼中无物的想迈腿就进!
就在他们即将进门的当口,我用半生不熟的藏文断喝:“秋措莫格梅(你们没长眼吗),哈达莫日哥(没看到哈达吗)?!”高阶僧侣很不在意的用蹩脚的汉语说:“你没看到ⅹⅹ(大施主的名字)来了吗?他有这么多行李,谁帮他拿呀?!”我气愤地也用汉语对他说:“他自己有手有脚,是残疾人吗?!他自己的行李,让他自己拿!不需要你帮他提进来!”接着,我又用藏文跟他喝道:“秋莫格梅(你没长眼吗),哈达莫日各(没看到哈达吗),帕尔松(走),帕尔松(赶紧走)!”
高阶僧侣还想坚持,就在这个当口大施主的同行者马上抢过行李,对高阶僧侣和其他年轻藏僧说:“好了,好了,行李我们帮拿,谢谢啦!谢谢啦!”高阶僧侣好像还不死心,但看到我的气势也退缩了,灰溜溜的跟其他几位藏僧一起走了。
灌顶
大家不要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……当天晚上,德合隆早期的“御用”藏族翻译却洛老师也住进了汉众闭关院。却洛老师是德合隆所属久治县藏中的藏文老师,从1998年益西和诚理到德合隆寺开始直到2002年,他一直持续负责我们早期汉族求法者的听法翻译工作。听闻益西复述了中午我驱赶高阶僧侣一行的情况,却洛前仰后合的笑着说:“卡蒙拉蒙啊,也就是你敢这么干,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啊!”
“凡事有得必有失”,我这番快意恩仇的“壮举”,也自然要付出代价。国庆期间,丹贝旺旭仁波切都会例行传法,我既然“正义凛然”的赶走了高阶僧侣,自然不能自扇耳光,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闭关院里禁足修法。
然而当天晚上,却洛给我带来了“坏”消息,他对我说:“应汉族弟子祈请,喇嘛(丹贝旺旭仁波切)明天早上在大经堂给全体僧俗传授长寿佛灌顶,你去不去啊?!”他边说,还做了一个鬼脸。
所谓“宁动千江水,不扰道人心”,却洛的消息的确让我百爪挠心……丹贝旺旭仁波切极少传授长寿佛灌顶,而且长寿灌顶对密法行者极为重要,可以遣除受灌者身命和修行上的障碍,极大的增上寿因、寿缘以及财富受用,对于末法密法行者是大大的利好。经过反复思索权衡,决定冒天下之大不韪,发扬我素来的“我是流氓,我怕谁”的大无畏精神,转天一早硬着头皮到大经堂参加灌顶。
转天一早,就在我随着汉族弟子一同“大摇大摆”的进入大经堂的时候,我陡然之间吸引了所有藏僧的注意,他们都投来了惊诧的目光……而我则故意模仿聚光灯下明星的姿态,夸张的频频向各个方向的藏僧点头微笑、挥手致意。
坐下不久,我就意识到我被却洛忽悠了。“这明明就是一个很常见的长寿佛加持”,我气愤的质问却洛,“你说的长寿佛灌顶,在哪呢?!”却洛则一再的赔不是,“对不起,对不起,是我的老‘耳’昏花,没听清楚,我错了,我错了!”然而木已成舟,再怎么责怪也没有意义了。于是,我索性彻底跑出来,参加了之后仁波切所有的授课。
举报
当天晚上,我和益西与众多汉地居士一起在囊钦吃饭。饭后,“大厨”三丹在厢房跟我闲聊,说起了寺内中午发生的与我相关的一个事件:
丹贝旺旭仁波切结束上午的长寿佛加持之后,返回到自己的闭关禅房。结果,很快就有某些藏僧前来举报,大意是说:“卡蒙拉蒙前天在大门口挂了一根哈达,大老板到寺院时有藏僧帮助他提行李,结果被卡蒙拉蒙骂跑了。没想到第二天,他自己又跑出来参加灌顶!这太不像话了,有损寺院严格闭关的风气,需要严厉的批评教育!”
结果,丹贝旺旭仁波切听完相关“举报”之后,笑得前仰后合。仁波切说:“是的,是的,卡蒙拉蒙和我一样,和我一样!我当师父的就是这样,在大门口装模作样的挂一根哈达,说是自己闭关外人不能进来,但是只要一有事,我就出去!自己打自己的脸!”当然,举报者只能悻悻而归,相关事件也不了了之……
然而需要说明的是,丹贝旺旭仁波切是大圆满硕德,当然不是像仁波切所说的“装模作样”的闭关。仁波切曾经跟我们几位常住寺汉地近弟子解释过这个问题,仁波切说:“我的内心深处,非常非常的感恩次科(慈诚藏吾仁波切)。他为了让我这个老朽无能的舅舅,能够尽量多的休养一点儿,他把寺院和政府(指仁波切被邀到政协任职,慈诚藏吾仁波切主动顶替了)的所有的事务都揽过去了,这样我才有空闲自己闭关和给你们讲课,你们要知道感恩啊!但是,虽然次科顶替了我所有的亡人超度事务,但我早年的一些老熟人和我自己曾经许诺亲自超度的老人,他们去世了,我都是自己亲自去,因此我的闭关也就成了装模作样!”
搬离
虽然我以“钉子户”的身份强留在了汉众闭关院,但前前后后一系列的事件,让我素来敏感又脆弱的内心还是受到了伤害。我当时自省:我来藏区求法,是因为希求大圆满与即生解脱,并不是在汉地混不上饭,不远千里到苦寒之地(藏区)来蹭吃蹭住!然而不管怎么说,一分钱难倒英雄汉,不管你口头上如何“嚣张”,毕竟你现在近乎赤贫,说什么也是让一帮嫌贫爱富的小人看不起……虽然,我在理性上能自我解嘲,但情感上总是有挥之不去的“虎落平阳被犬欺”的真切感受……
最终,我还是下定决心搬离汉众闭关院,不是厌恶那里的环境和条件,而是不愿再见到定期出现的那些令人作呕的谄媚的脸……由此,在家人、好友以及慈诚藏吾仁波切(仁波切出资2000元)的资助和好友三丹的具体操作下,终于建成了我自己在寺院的闭关房。
再后来,我因为健康问题离开德合隆寺时,又将闭关房以半卖半送的方式,以4000元转让给了三丹。那4000元我也没有拿走,而是直接交给了益西,当时我对益西说:“本来我回内地也是身无分文、满目茫然,但我觉得四千元也解决不了什么大问题……我以后不可能不回德合隆,因此我把钱给你算是入股,不求别的,你以后建起了自己的房子,我回德合隆寺希望能有个睡觉和长谈的地方就够了……”再后来,益西真的建起了自己的房子……好了,离题太远了,止笔!
顾忌
相信熟悉我个人或者博客的人,可能会非常意外:“这些事情,早先为何从未见你提起?”
所谓“不如意事常八九,能与人言无二三”,早些年大恩根本上师在世,不愿意公开谈及这些寺院阴暗面的事情,总是在谈寺院正面、阳光的内容。比如,有人就曾经不解的问我:“阿明,你既然早年如此经济拮据,那为何有钱修建自己的闭关房,你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呢?”我只得苦笑的说:“那时因为慈诚藏吾仁波切太慈悲了,给了强力的资金支持,由此我才如愿的建成了自己的闭关房,以便于自己长期闭关实修!”我这种不合逻辑的说法,他们居然也信了……
我今天不避家丑,如实的写出往年的那些阴暗旧事,不是为了博取流量与打赏,事实上我也根本不知如何设置“打赏”。我之所以不辞辛劳,在炎炎夏日、约稿如山的状况下写出这些字,就是由衷的想给那些对藏地抱有不切实际幻想的汉地佛子,讲出我所亲身经历的一个突兀和赤裸的真相!需要申明的一点是,我只是不赞同“藏地净土论”,并非认为藏地藏人一无是处,也就是所谓的“藏地粪坑论”。我认为在藏地,的确有因贪婪而谄媚的高阶僧侣,但也有像三丹一样古道热肠的可爱藏僧,以及慈严如父的大恩根本上师!
正如钱钟书在《围城》里说的那句名言:“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,城外的人想冲进去,对婚姻也罢,职业也罢,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。”之所以这么多的“围城”,不是真的有那么个“城”,而是世人难免碍于各自的太傻、太天真而对现实生活有不切实际的期待甚至错谬的认知,总是一厢情愿的幻想……
好了,写的够多了,真的就此止笔……
累了,不再祈愿了,祝诸位善友夏日安好!
旧事
本来想校对一下错别字就发到博客,结果在校对临近结尾时,我又忆起早年的一件旧事。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了许多年,但我仍然印象深刻,因此顺手写出以供参考。
2003年夏秋,我在跟随丹贝旺旭仁波切完成当年例行的内地大放生之后,在道友的帮助之下到北京诊病。起因是我长期在高原生活而引起的慢性不适症。在我的旧博文《⒈多智钦的今世缘(上)—《2010多康游记》/阿明》(网址:http://blog.sina.com.cn/s/blog_4899c6180100ls2t.html)也曾提及:“2003年初,是我自修学大圆满教法以来磨难最大,同时也收获最大的一年。年初时,各方面严重的障碍就扑面而来,让我感觉心力交瘁,其中尤其明显的是在身体方面,显现了严重的类似高原性心脏病症的状况,先是背部心脏的区域发生刺痛,就像被一根筷子顶着一样,其后发展为两边都痛,乃至于睡梦中也不能止息……”
在北京期间,我曾在一位早期佛友的合租房中蹭住。正是由此辗转,我在这位佛友的推荐下,成为了一个川藏宁玛著名寺院论坛的总版主。那时是2003年,别说微信就是微博也还没有出现,那时最为火爆的就是论坛社区。我最初的连载网文就是发布在那个论坛,除了分享之外,作为版主吸引人气也是职责之一。
得益于论坛的火爆,这座川藏名寺吸引了大量的汉地信众。实在无法记起是2005年还是2006年亦或是2007年,总之“那年”夏季有很多汉地信众前往寺院朝圣。由于连日降雨,县城到寺院的最后一段路由于河水暴涨而淹没了……那些汉地信众被滞留了很久才抵达寺院。
事后朝寺受阻的汉地信众中的一位,将自己入藏朝寺的经历以图文的方式发布到了寺院论坛。其中谈及入寺道路淹没的情况时,这位帖主“五体投地”加“热泪盈眶”般的盛赞了当地藏人,大意是:“藏地是净土,藏人对上师的信心太强大了,护持寺院的发心太勇猛了……为护持上师和寺院,藏民不惜血本的搬出家中的米面油,不惜冒险涉水送往寺院!”
盛赞了藏人之后,帖主“反手一枪”谴责起了汉地信众,大意是说:“汉人对上师的信心太薄弱,对寺院的护持也不尽力,与藏人比起来连屁都吃不上!”如此云云,在帖子后面跟随“随喜赞叹”的偏狭无知者为数众多……
我当时看到此贴,不由得心中暗骂:“你知道个屁!那些藏人哪里是护持什么三宝和寺院,而是救助自己的至亲骨肉!”藏地与汉地不同,每个家庭里几乎每一代都会有出家人。这也是藏地很多地区喜欢把出家人称“阿卡”的缘故。“阿卡”在汉语里的意思是“叔叔”,在一个家庭中出家的晚辈当然要管出家的长辈叫“叔叔”。很显然那些冒险送米面油的藏人,是为了给自己的叔叔、哥哥或儿子送去生活物资,当然会不惜一切。这方面汉人做的并不差,亲生父母为患病子女捐肝捐肾捐骨髓的案例不胜其数。
这里面很重要的症结就在于,那些“热泪盈眶”的汉人因为语言障碍的缘故,根本就不了解藏地民众与僧众之间的结构关系。硬生生的用汉地的情况“套”,才滋生了类似的无知观点与舆论……
就此收笔,希望得见此文的汉地信众能看到一个真实的藏地。
阿明2018.6.25
其实这些事情,我在2012年也就是七年前的博文里提到过了,只是以“特殊原因”一词一笔带过,不信你看:
阿明 首发于 www.aming.cc
2018.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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